【人间物语】一条河流着流着就不见了

◆石泽丰

一条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经这里的?流了多少年?我没有探究过。也许它是在流经岁月的途中,看见这里有一个村庄,顺便拐了一个弯,想过来看看,一看便是一生;也许是我一世祖先,当年为了升腾人间烟火,在此开渠引流,让如母亲乳汁般的河水孕育这里的生命,流进子孙的血脉,世世代代。

河水日夜流淌,流到我五六岁时的面前,就时断时续地显示出了一种断流之态。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河床已到了干涸的地步。有人说,这是地壳运动所致;也有人说,这是早年这里生态遭到破坏的结果。无论什么原因,时至今日我已不见它有一洼水,它流着流着就这么不见了。河床里裸露出的,尽是一些鹅卵石。它们仰躺着,日夜看天。 小河横卧在村前。我听祖母说过,她们年轻时就依靠这河饮水煮饭、洗衣洗物。那时,村庄里没有水井,庄上的人只得到河里挑水吃。他们在上游取水饮用,在下游洗菜洗衣。遇到干旱季节,他们还把水挑到菜园和庄稼地里去,去浇灌那些干渴的作物。菜苗吸着水份和营养,在肥沃的土地上茁壮生长,长大后成为人们碗中的菜、口中的粮,进入村人的胃,消化为村人的血液。无疑,是河水哺育着庄上的人,延续着这个村庄的香火。

在我祖母的印记中,小河似乎从来都没有干涸过,它如一位母亲,即使身体瘦弱,也要保持体内足够的“血液”。是不是它深知自己肩负着这里的人生存和繁衍的使命,肩负着这个村庄兴旺的重担,一如嫁到这里的历代的女人?祖母那一代人离开人世已近四十年了,她们在这个庄上完成了传宗接代,构建起了一个个新生的家庭,然后与她们的男人一道,把香火递给了她们的儿子、儿媳。这就是人类的繁衍,这就是我的故乡存在的根源。

然而,到我们父母那一代,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子女活成她们的翻版,他们终年透支着自己的身体,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子女逃离那片土地。他们不稀罕村庄的山山水水,不希望孩子对一个贫穷的山村死死苦恋。他们上山伐木卖钱,给孩子们交学杂费,以致后来那个名叫杉树山的几百亩山林,被伐得一棵树都不剩,呈现出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山体。他们没有感觉到,山林在一次次砍伐中喊痛。面对土地的痛、村庄的痛、乃至河流的痛,他们近似麻木,这就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所生活过的农村。

村庄从我们这一代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以后,渐渐地削弱了当初的旺盛的气息。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真正地意识到:其实村庄就是一条河,而村庄里的人就是这河里的水,一代代地更替,岁岁向下流动着。我每当想起村庄里一些往事中的人,总觉得“俤公”是我印象中最深的一个。我之所以喊他“俤公”,是因为他论辈分比我长五辈(在我们那里,对高于自己三辈以上的男人都要喊公)。他只养育了两个女儿,所生活的一间土砖茅草屋夹在义桥爷爷家和先桥爷爷家的房屋中间。女儿出嫁以后,“俤公”独自一人住在那里,熬过了一些岁月,熬到八十年代初,熬到自己六十三岁的时候,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自那以后,我从“俤公”家门口经过,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家屋顶上升起过炊烟了,他的女儿也不曾回来过。不知不觉中,我内心生出一股莫名的忧伤——那一户人家就这么消失了!

时光一晃就过去四十多年。四十多年里,村庄由兴盛走向了寥落,人丁由兴旺到各奔东西,期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当我再次回到村庄,“俤公”家的房子早已坍塌,如它一样过去许许多多的人与物,都从村庄的戏台上走过去了,再也不会回头。出现在我面前的已是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另一个剧情:他们有的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像我一样离开了这个村庄,离开了这片土地;剩下的继续在外打拼,把年迈的父母安顿在原地,标记着一户人家的存在。然而,我家作为村庄的一户,自父母过世之后,寄居于城市的我便成了村人眼中的过客。村庄里,属于我家的这条支流,在别人看来,流至我辈就断了,它再也不会在村庄流淌下去。

是呀!我像一片落叶一样,辞别了枝头,已被风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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