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物语】荞麦花开

◆王勇

汽车在山里穿行。山像老人脸上的褶子,一道又一道,重重叠叠。中秋时节,常年以墨绿为底色的山添了一抹抹的枫叶红。车窗摇下,山风凉凉的。

“看,荞麦!”友人惊呼道。“现在种荞麦的人家好少。实在是难得。”他又感慨着。山间横横竖竖地分布着一块又一块的荞麦。荞麦那羸弱的身姿在风里摇曳着,开出了白白的花,米粒似的。

从来没有留意过荞麦花。似乎山上的温度更适宜它。河谷里人多地少,几乎无人种植荞麦,即使有,也只是在犄角旮旯种上一些,点缀似的。但不影响我们对荞麦的热爱,甚至将荞麦发展成了这一方人爱吃的一道菜——荞面豆花。丝丝的灰色荞面和嫩嫩的白色豆花朴素地混在一只碗里,辅以特制的辣椒。荞面的瓷实,豆花的鲜嫩,辣椒的热烈,刺激着人们的味蕾,来这里不品尝一碗荞面豆花,就会留下遗憾。荞麦粉只能制成一丝丝的面吗?不。

父亲是赤脚医生,常年在山里行走。朴实的山里人会在康复后拿着家里的农产品馈赠给他来表达谢意。有时候会收到两三斤的荞麦粉。荞麦粉拿回家,母亲施展她的手法,将荞麦粉变成大家爱吃的美食。她总是有办法。荞麦粉干湿搭配完美后,将浆舀进锅里,迅速糊到锅身,盖上盖子,锅底文火,一分钟后揭开,伴着热气,一张荞锅烙摊在了砧板上。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微糯而不腻。母亲不满足于此,她早就准备好了蒜苗,切得碎碎的。荞锅烙切成了规格一致的块。一起倒进油锅里,蒜苗的香裹着荞锅烙,简直是馋死人。

做荞面有些麻烦,更有人不爱吃荞面的那一股微涩的味道。荞麦粉在母亲的手里会变成另一种宝贝——荞汤包。和好的荞面粉堆在小盆里。母亲一只手扶着盆,一只手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将荞麦粉团成她想要的样子,放进煮开的锅里。很快一锅胖嘟嘟的荞汤包就出炉,热乎乎的,就着汤,比荞面好吃很多倍。

普通的食材,经过母亲的手,就会有新的花样出来。享受烟火也是对生活的敬畏。现在想来,常年辛苦劳作的母亲是一位生活的高手,因为她总能够不怕麻烦,做好一日三餐。简直就不是做饭,是对食材的艺术加工。母亲是生活的艺术家,大自然里也有艺术家。

车停了下来。友人要去近距离观察荞花。洁白的花瓣,黄色的雌蕊,花蕊高高地生了出来,粉粉的。关键就在这粉粉的花蕊上。九月份的山里,蜜蜂追逐着最后的荞花,停留在一点点的粉上。

“父亲总是舍不得割他的蜂蜜,总要等到国庆以后才肯开动。”另一位友人说。我们这次就是为了去他家里买上好的蜂蜜而来。

滴滴蜂蜜也有讲究。老人家舍不得离开深山里的家,更舍不得养了多年的蜜蜂,今年他就有三十只桶的蜜蜂。其他的养蜂人为了让蜂蜜早点上市而提早割完蜜,进了冬天,百花凋谢,蛰居的蜜蜂没了食物就喂以白糖。但老人家不乐意这样做,他觉着自然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所以让蜜蜂采了荞花粉作为过冬的储备。洁净的空气,爽朗的秋日,高低的温差,催生出了鲜美的荞花。勤劳的山里人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了荞麦,开出了如米大的花来,花经过蜜蜂又成了最甜的蜜。说起来,这真是一道和谐的链条。

蜜蜂是微小的,但微小的身躯并不影响它漫山遍野飞行,穿梭在山里直到寻找到最好的花粉。山里的荞麦是羸弱的,简直禁不住风吹雨打,所以选择在天朗气清的秋日开花,尽管花如米小,依旧生出高高的花蕊来。花蕊恰好被前来找粉的蜜蜂遇上,于是有了蜜。老人家是普通的,山里没有给予他丰富的物资,但他用勤劳的双手养着一桶桶的蜜蜂,成就出最深沉的蜜来。母亲是平凡的,她用智慧将贫乏的物资变得有滋有味。

“你们说,这么多的荞麦用来干嘛?”友人问道。

几个人互相望了望,答不上来。

“生产酒啊!”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怪不得刚刚经过一个镇上,满鼻子的酒香。春播夏长秋收,充分吸收了山里天地精华的荞麦在收获后,经过一道道工序,在高温中散发浓香,冷凝出滴滴微黄的酒来。苦荞酒,武陵山地区的特产,慰藉着常年在山里劳作的农人,驱走山里特有的湿气和生活的疲惫。微小的荞麦奉献自己酿出了世间最美的酒来。荞麦呀,荞麦,看似不起眼的你,却让我们的单一而枯燥的山里生活变得斑斓。

身后的荞花远去,车子继续在山里穿行,那沟沟壑壑,那一块块岩石,一株长在罅隙里树都生出了哲理来。


编辑:黔江编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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