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文苑】邃美黎水

◆水木

很早就想写一写黎水之美,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一晃便错过了二十个年头。

暮春时节,又一次到了黎水。这次,如愿遇到了这个词:邃美——谓“意境深远美好”。“邃美黎水”,恰如其分。于是,便留心寻找她的深远与美好来。

(一)

黎水,三面环山,似屏障,也似围栏,温润着九溪十八坝,呵护着世代祖居的黎水人。

皇后寨便是一面。

皇后寨?还是黄猴寨?无从考究。我只知,心灵故土方是寨。

二十年前,我与皇后寨有了第一次的美妙邂逅。那也是一个暮春的日子。一条蜿蜒如蛇般的机耕道伸向云端。与其说是一条机耕道,倒不如说是比羊肠小道宽不了多少的泥巴路,甚至有人说是在岩壁上抠出的一道缝隙。

记得当时,就在现在的叩寨亭处,汽车的马达嘶吼着,四轮“突突、突突”地抓刨着,怎么也翻不过坳口,叩不开寨门。车尾就是悬崖,吓得一车人“菊花紧”!

二十年岁月并没有冲刷掉这份记忆。这次,机耕道变成了水泥路,“岩缝”变成了玉带,甚是壮观。

很多人以为翻过这个垭口,就离山顶不远了。殊不知,皇后寨腹地是块平坝,住着十来户人家,肥沃的田地,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厚朴、杜仲林,约莫有两千亩。四周又延绵着数十个山头,像极了一排排列队守护的士兵,完全就是山里有山的感觉。叩寨亭,仿佛是它留来观察外界的唯一窗口。

记忆中,皇后寨本有二十多户人家。二十年间,不少原住民从那个窗口下了山,进了城,融入了外面的世界。留存的人们分住三、五个寨子,都以自家姓氏命名为胡家寨、王家寨……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这个钢筋混凝土时代,寨子还保留着纯木结构的吊脚楼风格,各家门前都有上百年的古树,远近独一无二。晨曦中,袅袅炊烟升起,偶尔传来羊叫、鸡鸣、犬吠声,整个寨子更显静谧,与世无争,恍若仙境。

山外有山,山依着山,平添了许多惊奇。进入山中,大树参天,万木葱郁,上百年的古树比比皆是,似在与我比年轮;偶尔可见野生的杜仲、厚朴、天麻等珍贵中药材,当地人讲有百多种。难不成,这里成了一个天然的中药材宝库?

薄雾弥漫的清晨,山中格外清爽。中午时分,金鸡从眼前掠过,进了林中还停下观望,似在与我捉迷藏;最是那顽皮的小猕猴,远远地盯着你在周边溜达,时不时还有野猪、箭猪、果子狸等活动的轨迹。难不成,我误入了动物王国?

来自当地的向导不缺自信,继而带些自豪地说,明朝时周边一位土司深爱的皇后去世后,不想有人打搅她,便寻了这么一个常人难以到达的地方,让她长眠于此。这个地方叫狮子崖,靠近了看的确像一头狮子。皇后寨由此得名。向导还自信满满地指着北边的黄泥村说,那里就有个土城,当是皇后寨的佐证吧?难道说,这里还真是皇后陵园不成?

不过,当地也有人说皇后寨原叫黄猴寨。我估摸着也有可能。不过,我想,活着的生灵,后人的景仰,陪伴着早已成仙的“皇后”,是不是把皇后寨的底蕴装点得更加醇香、更加厚重了呢?

皇后寨南面峭壁上,有一条长约两千米的悬崖栈道,一条瀑布从中间飞流直下。栈道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修,但其间的艰难,今人很难想象。弯腰走在栈道上,虽然浓雾缭绕掩盖了脚下的险,但内心的恐惧怎么也掩饰不了。

时间从暮春走到了盛夏。这时,我却想邀约三五好友,到栈道上露营,白天看看潺潺的溪流、参天的古树,夜晚看看璀璨的星空,听听野兽的嘶鸣……

航拍皇后寨,极像一只展翅的凤凰。是“皇后”带来的凤凰,还是凤凰引来的“皇后”呢?当地两位公仆说,让凤凰完美现身的工作已推进大半。明年,黎水凤凰携凤凰黎水定将呈现在你面前!

人,总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请进生命里,这途中的人与风景,我得拾起珍藏。

最美的“青”,最精的“灵”,还有最绵的“远”,就在这里,无论你看或者不看。忽地生出一个疑问来:若是看山、赏林、探险、猎奇,到过皇后寨,他处可否不须看了?

(二)

黎水还有一面,临水,五里峡便是。发源于湖北利川佛宝山,汇入重庆彭水郁江。五里峡正是流经黎水这段的名字。

“五里峡”,顾名思义,这段河流是一条峡谷,峡长五里。既是峡谷,想象中必是天空一线,水流湍急,峭壁林立,枯枝倒挂,峰峦倒映……从黎水镇上出发,驱车一公里不到,就到五里峡了。但见峡内悬崖千仞,绝壁万丈,与想象竟是惊人的相似。

描写水美的句子很多,用于五里峡的水都不为过。我想写的是,五里峡所独有的。既是独,那就是唯一,就是独占鳌头。

一把锄头记春秋。五里峡绝壁之上,倒挂着一把天然“石锄”,惟妙惟肖。相传,治理郁江是大禹治水的最后一个工程。疏通郁江后,大禹在完工的大喜日子里,把自己用的锄头挂在了悬崖上。

黎水人都把它称为“神锄”。

大禹治水的传说原本家喻户晓,诸如十三年内“三过家门而不入”;禹的父亲、夏族首领鲧用封堵的方式治水,无功而丧命;禹却用疏导通九河、引小水于川、导川水入海的方式治水成功,被封大禹、禹王。成都平原都江堰就立有禹王庙,以资纪念。

想不到,地处黔江西北角的五里峡,竟然也与禹王有了牵挂。看着“神锄”,我不禁豁然开朗了起来:只要是为民谋幸福,当是流芳百世而不朽。

三块礁石通人性。一曰“三界石”,一曰“拦马石”,再一曰“乌龟石”。

三界石立于峡口,站上去,标志着你一脚踏在渝鄂两省市三区县的土地上。独坐三界石,正对黔江,左依咸丰,右靠利川,那种感觉,自是有大自然的神奇,也有君临三地的豪迈,还有三地人民如同水绕石般相亲相拥的柔和,总让人流连忘返。

拦马石是一块礁石,乌龟石也是一块活似乌龟的礁石。如果你以为它们与一般石头无异,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在当地人眼里,她俩就是一个天赐的、活动的水文站。在当地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河水没淹没拦马石就能行船,淹过了就不得通航。据说,无论河水怎么涨,记忆中从没有淹过龟背。

一洞一泉分冷暖。黄木洞距峡口百十来米远。洞顶崖壁上活灵活现一具人面头像。黄木洞易守难攻,在解放前成了当地富豪躲土匪、藏物资的最爱。张开的洞口仿佛在告诫世人:“不义,再易守难攻的洞也会不攻自破。”

离三界石不远处,一个泉孔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清泉,翻着白色的浪花。每年汛期都能喷出大量的鱼,鱼泉因而得名。鱼呈圆柱状,外表乌黑、腹部亮晶晶,俗称“乌棒鱼”。每到鱼泉喷鱼季节,当地人总会早早地来到这里,等待母亲河给予他们的这一馈赠。

我很有幸,二十年前从此路过,遇到当地人将背篓口对准泉口,片刻工夫就捞了十多斤鱼,让我尝到了“乌棒鱼”的鲜美。许是这鱼有不想让你独享的正义,许是久不见光的缘故,那天我也尝到多吃了会轻微中毒的滋味。直印了“大家吃大家香”的古训。

遗憾的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三块石和喷鱼的盛况了,或因下游蓄水发电而没入水下,或因垮岩落下大石堵住了泉口,只留下这份珍藏了二十年的记忆。

其实,这不该是遗憾,应是欣慰才对。水,是自然界中最软的,抽刀断水水更流,直教人上善若水、柔情似水;也是最硬的,逢山能开路成就峡谷美景,冲击轮机能发电造福人类。

这就是五里峡和它怀中流淌的水的风骨。碧水有深有浅,故事有远有近,景文相宜,情义相牵,当是不虚此行。

(三)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却更在意人文。

黎水的人文比山高远,比水深沉,比景邃美。这里,我来说个一、二、三。

烟房,这是其一,不可不提。它可曾是黎水人文抹不去的一个符号,也曾是黎水边贸重镇的金字招牌。

黎水曾经是“三界”地段最繁华之地。缘由则是这个“烟房、烟墨”的兴盛,带来盐巴、布匹交易中心的形成。

提起“烟房”二字,你或许以为是吸食鸦片或生产烟膏的地方。这里的烟房却是生产书写用烟墨的手工作坊。20世纪初,安徽人看中武陵山区盛产桐籽,用桐籽榨桐油,桐油燃烧产生烟墨,再经恩施、武汉等地运回安徽制作成油墨,远销海内外。呵呵,山外的文明进程,咱大山里的黎水也有一份贡献呢。

与其它集镇大多只有一个烟房不同,黎水却有上号、中号、下号三个。如今,仅有下号还保存完整。看着门口那光洁如洗的门槛石,我仿佛看到了它曾经门庭若市的光景。

虽然心里知道,昨日不重现,往事难再来。此刻,一句诗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物是人非事事休”。

烟房已然淹没于历史大潮中,外销“烟墨”已然被蚕茧、葡萄、猕猴桃、萝卜干等所替代。人们汇聚这里,已经不全是盐巴、布匹的交易,更多的则是来休闲观光,寻找安放心灵的地方。

恍惚间,我豁然了。何须伤感,这不正是黎水人追求新生活而想要的结果吗?

这二呀,不可不提,且得重提。这里可是诞生了黔江教育史上的两个里程碑。

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这里却开办了黔江第一所女子职业学校,当地人称“新学堂”。从那时起,比邻三地的少女远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生活,一批又一批有知识有文化的佳人走出了偏僻的乡村。

春日照耀下,松柏掩映间,拥有八十多年历史的校园里,依旧书声琅琅。“工”字形、一楼一底、琉璃瓦覆盖、全木式的建筑,虽经过整修,也改名叫竹园村小,却依然保持原貌,丝毫不减原有的恢宏气势。这是当地开明绅士田纯卿捐建的。

无独有偶。还是这位开明绅士,早在创办“新学堂”前十年就捐资扩建了黎水“义学堂”——黎水广文小学校,也曾改名叫念民学校,现今叫黎水镇中心学校。“九一八”事变后,中共地下党员、教员周念民与田纯卿等人以学者名义通电抗日反蒋,在黔江率先举起抗日救亡的大旗,掀起了黔江及周边抗日救亡的浪潮。

一段抗日救亡史,见证了黎水的不平凡,也见证了黎水文化的传承与坚守。黎水人聊起那段历史,正义的吼声,仿佛总在耳边回响。

这三嘛,咱得显摆显摆黎水的三张文化名片:市级“非遗”《黎水薅草锣鼓》《黎水拗岩号子》,还有传承过来的舞《孝狮》。

这天,正逢街上一户人家办丧事。可是,不闻哭声却是歌声。原来,这里治丧有个习俗——舞孝狮,一道有别于周边的独特风景。

“起舞马超狮,孝义人人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说,孝狮习俗起源于三国时期“马超戴孝出征”的故事。孝狮不但能追悼亡者,还能保护灵柩。我想,是不是还能给邻里或外来人壮胆呢?

胆怯之余,我倒是觉得黎水人了不起。面对亲人生死离别,他们竟是如此地坦然、乐观,还有些从容。

如果说舞孝狮是黎水人微笑面对“死”的话,那么《黎水薅草锣鼓》《黎水拗岩号子》则标志着他们不屈不挠地面对“生”。

两种不同风格却又皆因集体劳动而生的“锣鼓”“号子”,是黎水人与自然抗争、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的写真。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不用挑时日,你都能看到劳动的人们时不时直起腰来,吼它两嗓子。这边吼完,那边应和,漫山遍野传来悦耳的山歌小调,仿佛天籁之音一般。

薅草季节,往往数十人甚至上百人一起劳动。他们会随着锣鼓声的起落而跟唱,薅草动作跟着节奏而动,一时间内干劲十足,定然忘了疲劳。《拗岩号子》如同《川江号子》,其节奏简明、直接、坚毅、有力,拗岩用力大小跟着节奏进行合理分配,或平衡用力,或瞬时爆发。唱词赋、比、兴手法并用,多为即兴创作;感情表达纯朴、自然,或是劳动场景托物起兴、借景抒情,或是说古道今、传唱孝义、颂扬时政;甚至打趣劳动伙伴中的男男女女,让整个劳动过程快乐、和谐。

最美的歌声在哪里?最美的人在哪里?最甜蜜的快乐在哪里?是在诗和远方吗?不,它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的劳动里。

我在暮春,与邃美黎水相遇。


编辑:黔江编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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