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
到了农历七月就有这样的说法:“七月半,鬼乱窜。”唬得小孩子们都不敢再到河里去游泳,总是担心水里有鬼拉着小孩的双脚拖到水底。也许是天气渐渐转凉,父母编来吓小孩不要长时间待在水里,抑或是快要开学该加紧完成暑假作业。总之,对于这个节小孩儿的印象是十分深刻。及至长大,走过异乡,访问过各地友人,似乎很多地方都要过这样的节日,我想这是对祖宗的敬畏。
家乡称中元节为“月半”,但往往不必等到月半,从七月初一开始村上就有人祭祀祖先。头天还好好的路口,第二天一起来就会发现一堆已经烧尽了的纸钱堆。
家里也过中元节的,且还隆重。因为七月上半月里有几个重要的日子,已故奶奶的生日,父亲的生日,还有“月半”,死与生合在一起,家里人也不忌讳,尤其是父亲,所以家里就选定七月初十这一天过月半。
豆腐、新鲜的猪肉、自家鱼塘里的鲜鱼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天吃过早饭母亲就忙开了。难得清闲下来好好做一顿饭,毕竟入秋前后才把玉米新收上来。把一块新鲜的猪肉洗净,屋后的山奈扯上一把,房前的花椒叶摘上十来张,一起洗净丢进热腾腾的锅里。另一块肉切成小拇指大的长条备用。父亲一早起来就放线到塘里,很快,一条鱼儿就上钩了,他就忙活开了。
煮熟的猪肉捞出来,分成两半,一半扔进化开了冰糖的油锅里来回滚动,变成焦糖色。捞出切片,土碗底子里放上正月里制作的腌菜。切成条的肉,早就配好了鸡蛋淀粉装进了特制的袋子里。火烧得旺旺,很快锅里就热气腾腾。
趁着空闲,豆腐打成了片。父亲在堂屋忙活开,草纸被裁成一叠叠的,固定在木板上,攥着钱凿子,榔头狠狠地捶下,一排整整齐齐的“钱”印就出来了。我和哥哥跟在父亲身后,担心榔头会碰到他的手,可他总能安全避开。
土碗和袋子从热锅里起上来,豆腐片放到热油锅里,吱吱直冒烟,黄澄澄的便捞起来。盘子盖到土碗上,一翻,一盘成型的扣肉就出来了,煞是诱人。这是供奉老祖先的,母亲是不让我们碰的。袋子里的“三香”也被切好装盘,看得直流口水。豆腐回到锅里,在汤汁里翻煮。回锅肉配上园子里新鲜的辣椒、绿油油的蒜苗,喷香。
父亲把小山似的纸钱摞到一边,洗净手钻进厨房,对于他最拿手的番茄炖鱼他是不会放过的。锅里的油已经烧热,番茄下了锅,猛火煮开,已经拌好秘制调料的鱼片倒进锅里,煮熟起锅。
菜摆到堂屋的桌子上,三只碗三酒杯,饭添上,酒斟上,筷子摆好。摆碗筷自然是我的事情。父亲虔诚地点上一炷香,对着桌子郑重作揖。
我早已馋得不行。
“可以了吗?”我小声地问。
“等等。”母亲说着,拿起了一只碗,把饭和各式菜夹了一点放在里面,“不忙,把这些饭都腾到一个碗里,你们的父亲吃。只有家里面最重要的人才有资格吃敬献的饭。”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着。一顿饭吃完,“月半”算是告一段落。晚上还有一个仪式。
月亮升了起来,大家都坐在院子里闲谈。风吹过来,真凉快。
“你的任务哟!”母亲提醒道。
“知道。”父亲边说边走进屋子里。拿出纸钱,端着中午给挑的有菜的碗。“走嘛,你们都和我一起。”我们跟在父亲的后面。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纸钱烧了起来,饭泼了出去。
“你说祖宗能吃到吗?”我问道。
“可以吧,我也不知道。”哥哥回答。
火渐渐熄了下去。几人同时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月半”就算是结束。
时光溜走了几十年,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在我的小家里没有“月半”的仪式。只是带着孩子到村里去过“月半”。轮到孩子们围在外公的周围看他凿钱印,我则在厨房里帮着母亲准备饭菜。
“妈妈,妈妈,你们的祖宗都有哪些呀?”每每这时,孩子总会将外公的族谱翻出来问个遍。顺带会问及外婆的父母都是谁。为什么会在七月祭祀祖宗呢?
这是要提醒我们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宗啊。其实,我也不好回答,毕竟太专业的回答她也不能理解。
我想世界上没有鬼神,但是我们要有敬畏。“月半”的仪式不就是孔老夫子所主张的“慎终追远”吗?也是苏格拉底灵魂三问里的关于“我们从哪里来”的回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