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2022年4月19日,我的大舅倪月均因病医治无效离开了这美丽的人世间,享年88岁。得此噩耗,是在大舅离世的第二天。当时,感到有些突然。大舅晚年虽因病魔折磨,但每次从医院出去后看上去并无大碍,而且在他离世的一个半月前,我和父亲还去看了他。当时,他思路清晰,吃饭也还可以,还一起摆了龙门阵。孰知,他竟走得如此匆忙。大舅在世时,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这一离去,却总让我想写点什么,仿佛如此,心灵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弃铁饭碗 端泥饭碗
大舅是重庆市酉阳自治县浪坪乡一个小地名叫范家山的人。在大舅出生的家庭中,他排行老大,下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的他,读过书,算得上他们那一代的文化人。上世纪50年代初,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应征到了部队。从部队转业后,他被安置在了东北一单位上班。而此时,他的母亲我的外婆离世,他的弟弟我的幺舅才1岁多,他的大儿子接近1岁。为了照顾家庭,为了让弟弟和儿子能读上书,他毅然辞去工作回到了桑梓,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在当时,放弃铁饭碗不端,却宁愿回家种地当农民端泥饭碗,他的胸怀是多么地宽广,他又是何等的担当与付出。在他看来,个人的事小,家庭的事大。一个人的好日子不是好日子,兄弟姐妹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
现在看来,他当时的抉择并没有错,而且十分伟大,只是常人难以做到罢了。他考虑自己的少,考虑整个家庭的多。后来,因种种原因,虽然有些事没有达成他所期望的目的。但至少,他努力了,他尽力了。尽吾志而不能至者,无悔矣!我想,大舅决不会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相反却是心安理得,坦坦荡荡。
修房造屋 劳心劳力
大舅家原来居住的房子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三间厢房,除去中间一间堂屋和半间厨房外,卧房就只有一间半,一家六口相当打挤。
上世纪80年代初,大舅决定修建新房。在选好建房的地址后,就着手备木料。那个时候,不通公路,农村条件相当有限,钢筋水泥建房不时兴。当时,本地和自家山林又紧缺木料,不得不到苍沱、艾门的大山林中买,再步行近两个小时背抬回来。
于是,找人帮忙选料(选择大而直将来不易腐烂的树)、下料(将砍下的树锯成需要的长段)、方料(将下好的料用斧头劈成半成品)、抬料(把半成品的木料抬回家中)······大舅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精疲力尽。回到家吃完饭,送走帮忙的人,大约已是21点多了,大舅又得抓紧去找第二天的活路(土家族语,请人帮忙,不用开工钱,别人有事再还工)。不抓紧,人家睡觉了或被别人请了,找不到活路第二天就得停工。由于距家中较远,选料、下料、方料的那段日子,每天得为第二天准备中午吃的东西和茶水等。强体力劳动肚皮不饱,绝对是头昏眼花无力干活的。找完活路回来,大舅还得帮忙准备这些东西。
由于不通公路,抬料就更辛苦了,步行近2个小时的羊肠小道,每天最多能抬三个回转。稍微重点的料子,比如柱头每天最多只能抬两个回转。作为“老板”,大舅总是哪里最困难、哪里最需要强劳力,他就冲锋在哪里。
现在每每闭目想起,脑海中时常浮现的是大舅蓬乱的头发,上穿一件破旧的蓝布衣服,下穿一件补疤帆布裤子,脚穿一双前边有个洞的解放鞋,肩上垫着半边烂棉袄,手握打杵,满头大汗抬着木料走在最前边爬坡迈坎的身影。也时常浮现他提着马灯,手拿打狗棍,挨家挨户找活路的身影。
由于大舅娘身体不好,自记事起她就一直服药,坡上的体力活,全靠大舅一个人操持。家中的一些琐事,大舅有时也得出手帮忙。即使如此,修房的几年中,大舅家坡上的田土从没有荒芜过。
盘儿养女,才知父母不容易;修房造屋,才知什么最辛苦。经过前前后后将近5年多的早出晚归,熬更守夜,负重前行,大舅终于建起了九柱三间,一边一个转角头子的新房。
他用担当和拼搏作支柱,他用勤劳和汗水作法宝,他用和睦和团结作支撑,他用坚持和忍耐作补充,不等不靠、不等不要,硬是圆了自己的安居梦。
热爱学习 卓识远见
大舅给我的印记,除修房造屋印象深之外,他热爱看书学习,有远见卓识,同样给我留下很深的印像,也值得我好好学习。
我家人多劳力少,干田也多,上世纪80年代主要靠父母亲辛苦耕种田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由于干田多,得抢天落大雨的时节打田,否则打不好田。记得有几年,大舅肩扛犁头、赶着一头大黄牯牛,从他家步行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来支援我家打漆树湾的干田。他家的大黄牯牛劳力好,一小丘田,要不了几下,大舅就打好了。同样的田,父亲却没有打好。为此,父亲还常常遭大舅的数落。打完田,大舅从不在我家吃饭、也不在我家留宿,扛着犁头、赶着大黄牯牛就回家了。现在想来,这是因为当时活路忙,大舅不想留下来添麻烦;再则趁天色,早回家,不摸黑进屋。他所以扛着犁头来,不是因为另外借不到犁头,是因为自家的东西用惯了,用起顺手、得力,功效自然就好。
每每来支援我家打田,大舅都要科普他从书上学来的农业实用技术知识,比如水稻如何育苗、什么时候施肥最好,黄瓜、四季豆等蔬菜什么时候下种最佳等等。
大舅算得上博览群书,只要一有空就会看自己征订的、零买的或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尤其爱看时事和农业实用技术方面的书,记得《农村百事通》他就订阅了好多年。这为他准确洞察时势、科学种田、健康养生等,提供了丰富的源泉。我清楚地记得,刚上初中不久,就未来的职业打算和发展方向,大舅曾建议我多关注建筑行业,并嘱咐有机会要学个建筑方面的东西。他说,建筑业今后一定会火起来。果不其然,建筑业后来真的火了,直到今天依然还是最火爆的行业之一。
学无止境 ,终身学习。最后一次见到大舅看书,是在他去世前大半年的时候。那次,我去看他,他正坐在自家街沿的椅子上认真地看一本书。大舅说,这本《读者文摘》是驻他们村的第一书记昨天专门给他送来的,也送来过好几次了。见到我,大舅就问书中一个字读什么、是什么意思,恰巧那字我也不认识,我只结合前后语境说了大概的意思,没有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现在想来真还有点遗憾,当时在没有字典的情况下,为何就没有想到找“度娘”呢?
最后遗言 永续前缘
“不管有人在无人在,过路都要进门来看看。”这是大舅离世40多天前留给我的最后的话,也是他特别嘱咐我的。大舅修建的房子,现在就在公路边,通往乡上的公路从他家院坝外经过。当时我和父亲去乡上走人户,去时因时间紧没有进他家,回来时我便和父亲进门去看他。
当天,他们家修建鱼塘。他二儿媳妇、小儿子、大孙子在家,大舅的堂兄和二儿媳妇的一位亲戚在帮忙。我们进屋时,大舅他们在他二儿屋吃晚饭。其他人都吃好了,只有表弟一个人还在边吃边吹牛。一见我们进来,他们就给我们让座。落座就摆起了龙门阵,稍许,大舅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来说一句,今后不管有人在无人在,过路都还是要进门来看看。”我当即说:“这是肯定的!”
当时并没在意大舅说这话的意思,就没有深究。现在想起来,或许这是大舅对我们这一代,及其他后代人的郑重嘱咐,就是希望我们能像他在世时一个样,常来常往,互相扶持,亲如一家。
孰知,这次见面竟是永别。
大舅的身体算得上真正的国防身体,年轻的时候,从没见他吃过药、生过病。年纪大后,他患上了冠心病、膀胱癌,特别是最后这几年,隔三差五就得往医院跑。
一个人活着,如果说生活都不能自理,是一种痛苦的话,那么想生不能、想死不得,就是痛苦中的痛苦。欣慰的是,大舅走时还比较洒脱,没有受过多的折磨。我想,这是他一身正气、耿直豪爽应有的回报。
情有多浓,心就有多痛。
此去经年,不再复返。
斯人已逝,音容宛在!
相信天堂没有病痛,大舅不再受病痛的折磨;相信天堂一定很美,大舅在那边一定过得开心、快乐!
大舅,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