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宁
经常读书看报,文字里都会把春天写得甜丝丝的。她脆丽,葱郁,细密又精致,从冬天里走过来,让人神驰而开怀。春天在人们的记忆里,大抵都是美好的。“暖鸭报喜春,柳丝泄春意”“一树梨花开,细语惹春醉”。这些赞美春天的文字,我读进去又读出来,读出来又读进去,不知不觉竟读到岁月的深处去了。
春是春雨的春,春是暖春的春,春还是春荒的春。这当然是以前的事情了,我没亲历过,却常听奶奶说起。
父亲有三个弟弟,所以我有三个叔叔。二叔叫宏财,三叔叫宏愿,四叔叫宏达。叔叔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却很少有人记住,都名不符实地在那里“荒”着。
从前,一个外地人来村里找二叔,问宏财家住哪儿。村头挑水的中年人,放下水桶直摇头,说我们村没这个人。那人好说歹说,他才明白过来,乐得哈哈大笑,“穷得叮当响,还宏财呢,你说二狗不就得了。”二狗是二叔的小名,村子里没谁认识宏财,只认识二狗。那时村子里里里外外没谁真正与“宏财”这两个字沾上边,偶有几个好听的名字,也都在一边“荒”着。
三叔宏愿,小学二年级都没念完,还什么宏愿呢。上学那会儿,正是春荒时节,三叔说肚子饿,没心思念书,早早就辍学了。四叔宏达,相亲说媳妇时,又赶上青黄不接的春季,女方娘家人过来探视,粮囤里一粒米都没有,这门亲事也就吹了。四叔虽然长得帅,宏达的名字也不俗,但都没能帮上忙。
那个年代,特别是春季,日子最难熬。旧粮没得吃,新粮没下来,一进正月家里就开始断粮。能揭开锅的人家,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粮食,要熬过几十天细流到麦收,真是件不容易的事。一开春虽日渐暖和,可地里的野菜和树上的叶子还没长出来,田畴里麦苗绿得晃眼,中看不中吃。庄稼青黄不接,乡亲们饿着肚子度日月,这就是春荒。上岁数的老人,披着过冬的大棉袄,闭着眼,咬着牙,松松散散地蹲在墙根晒太阳,饥肠辘辘地忍受着春荒的煎熬和磨难。等地里渐渐长出了野菜,树木开始伸枝展叶,乡亲们就去挖野菜,捋树叶,柳絮、杨叶又苦又涩,难以下咽,那可是救命的东西。荠菜、苣苣菜、野灰菜、榆钱和槐花,都能用来充饥,可顿顿都是无米粥,油水不足,这些粗劣的饭食又不管饱,不抗饿,大人还要下地干活,个个一脸菜色,有气无力的。乡亲们在饥饿中一天天受煎熬,春天好漫长!到了麦穗长满,春荒才算熬过去。
我经常听奶奶讲从前的故事,更愿意怀想一些事情。现在春而不荒了,春天带给我们的,是勃勃的生机和温暖,是清丽的画意和幸福,连发梢都能拧出诗意来。叔叔们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日子一红火,名字也响亮起来,孩子们都很快乐和殷实。在桃红柳绿的春意里,我又把春荒的影子找出来,更能感受到春日的轻快和美好,也多了份真切和珍惜,少了份私欲和狭隘,多了份宁静和自足,更多了份自律和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