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万英
大年初一清早,我们驱车出门依次顺路给乡下的亲戚们拜年。天气十分寒冷,大山上飘着雪花,地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大衣、靴子、围巾、帽子,我们全副武装,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到表姨住的村庄天已黑尽。村庄在一个山坳里,房屋有序建在公路两边,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各家孩子们在户外燃放的烟花划破夜空,炫彩夺目。大人们围着火炉坐在桌前,一边吃零食,一边打麻将、斗地主、打川牌,或者摆龙门阵,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车子停在表姨住的房前,房屋、院坝一片漆黑,难道92岁的表姨这么早就睡了?下车走近一看,大门紧锁。表姨莫非去她的儿子们家里过年了?
我们正在疑惑,准备打电话询问时,马路对面一位穿着时髦的大哥走过来热情地说:“她住进养老院了。”并告诉我们养老院的具体位置。
表姨住进养老院了!我心里一震,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我不禁想起第一次去表姨家的情景。
那是我和先生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因为不通公路,我和先生走了很远的山路,来到表姨所在的小山村外,水田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先生捡起路边的石子教我“拽漂漂”,以分散我疲乏的注意力。我实在走不动了,先生便蹲下身搭马肩驮着我走进表姨家低矮的土墙房。表姨一见我们,连忙进屋打开箱子拿出一条新毛巾给先生垫在后背吸汗,拿起帕子把灶门前的凳子擦了又擦才叫我坐下烤火,先生帮忙烧火煮饭,表姨便出门砍甘蔗。不久,她拖回几根不足一米长的甘蔗,带着歉意对我说:“真对不起,地里只有这几根甘蔗‘毛毛’了,长的粗的都被前面来的客砍光了。”说完就用刀迅速剃去甘蔗外面的污垢和结巴,然后三下五除二,削去甘蔗的表皮,剁成三节,从水缸舀出一瓢水冲洗干净后递给我。甘蔗“毛毛”生长不久,其实并不甜,但表姨这份热心和疼爱让我十分感动和甜蜜。
表姨很快又去地里弄回菠菜、包包白菜、豌豆尖、蒜苗等新鲜蔬菜,麻利淘洗。很快做了一桌菜:蒜苗炒回锅肉、白菜炒肉片、菠菜煮豆腐、豌豆尖煮酥肉、大豆炖猪蹄,还有水豆豉、豆腐乳、豆瓣、萝卜干等小咸菜。色香味俱全,让人胃口大开。表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劝我多吃点,怀着儿子反应强烈的我竟吃了一大碗。
临走,表姨拿出一块艳丽的四方围巾,摸起来像丝绸一样润润滑滑的,她说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要给个见面礼。我再三推迟不掉,只好收下。
“养老院到了,下车吧。”先生的话将我从回忆中唤回现实。这是一排四层楼房,各层挂着明亮的大红灯笼,院坝宽敞干净,几个女人站在院坝摆家常,养老院四周不时传来长时间“噼噼啪啪”新春爆竹的炸响。
老板得知我们的来意,带我们穿过一个过道,来到表姨住的房间。房间冷冷清清犹如冰窖,与窗外热烈的声声爆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表姨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一碗冰冷的稀饭蒸鸡蛋放在床头柜上,枕头边放着安眠补脑等药物。她盖着厚厚的被子,戴着两个重叠的毛线帽,蓝色的背心油光可鉴。表姨一见到我们就激动地喊起来:“儿呐!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你表姨夫去年走后,我自己走到养老院来的,在这里住了一年,现在双脚不能走路了,只能天天躺在床上……”
“别看她九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头脑清醒得很。每天还要自己看药盒上的说明吃药,那么小的字我都看不到,偏偏她还看得清清楚楚。”老板大声说。
“儿呐,你们今天走了啥时候又来看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讲。”临走时,表姨拉着先生的手久久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