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物:邓先生
倾诉时间:12月
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走,人生只余归途。也有人说,兄弟只有今生,没有来世。而如今对于我来说,这两句话真的是重若千钧。父母说走就走,兄弟也说散就散。作为已步天命之年的我,真的想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大醉一场……
一
我的老家,在黔江一个非常偏远的山沟沟里。我在家排行老幺,打小生活在农村的弟弟与我,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吵过嘴,更没打过架。那些年农村条件艰苦,尽管我们家里人口不多,但日子依旧是紧巴巴。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白米饭,肉就更不用说了。还好,父亲是非常勤劳的人,而且浑身都是本事:能当石匠,能当篾匠,还能当裁缝,只是每门技都不太精。但如此一来,我们家虽然大鱼大肉指望不上,但饿肚子的事情,还是从未发生过。
别看我的父母是农民,但在他们的意识里,子女必须读书是毫不含糊的。他俩经对我和弟弟说,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希望在我们这一代还是有点突破。不说当个什么大官发个什么大财,但最起码能够去城里混饭吃,不再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于是,无论家里有多困难,父母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的书学费凑齐。尽管那里的书学费在现在看来少得不值一提。但在那个年代,几块钱就已经是个大数字了。
在我们全家人心目中“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幸福”的好日子,却在我上初一那年说没就没。那一年,一向身体健壮的父亲先是在一场酒后摔碎了大腿,后不到一年又先后患上数种病,最终没能撑得过去,离我们而去。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我和弟弟顿时觉得没了依靠,而母亲更是痛苦数日,好久都无法接受现实,甚至变得神情恍惚。有一天,还在上小学的弟弟突然对我说,哥,你学习成绩好,你继续读书吧。我反正读书也不行,我就不上学了,家里没钱,我还可以腾出时间来帮妈妈做点活路。
实话说,弟弟的话,让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是好。的确,从学习成绩上看,我要比他优秀得多。但从年龄上看,哪有弟弟不上学去干农活,哥哥却踩着他的肩膀将来飞黄腾达呢?但回过头来理智地想想,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后,就个业甚至是找个“铁饭碗”都是十分容易的事情。这可是离终结我们“祖宗十八代都脸朝黄土背朝天”历史最近的机会,而且父亲临终前也反复给妈妈交代,无论如何都要想法让我读书。至于弟弟,父亲确实在临走前没有提及他读书的事。
我和弟弟推托,我坚持要他上学,我辍学。毕竟我比他年长,就算我出去打工,也比他好找活。但弟弟却始终坚持:“你爱上不上,反正我不去了。”而此时,一直隔壁听着兄弟俩“互劝”的母亲,泪汪汪地走到我们跟前说:“你爸给我交代过,如果两孩子非得一个辍学,那就只能委屈老二了。但只要有一点点办法,你都要想法。你们都先上吧,万一顶不过去的时候再说……”
最终,我和弟弟听了母亲的话,都不再提辍学的事情。只不过,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弟弟都变得非常懂事。不管是假期还是平时,我们都会千方百计抽出时间帮妈妈干活。不管是耕自家的地,还是去别家“换活路(相互免费帮忙干活)”。为了能够多挣点钱,我和弟弟平时还去山上打桐子,摘金银花等等。但凡能换来钱的事儿,妈妈都带着我们去做。
二
值得欣慰的是,五年后,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
我考上大学,弟弟也上高中了。由于他后来非常用功,学习成绩也不错。于是,上大学后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赶紧想法挣钱。一是自己不能找家里要钱,二是最好还能挣点钱供弟弟上学。
于是,我平时就在学校附近一家饭馆打零工,寒暑假也直接不回家,要么找一份家教的活,要么就整个假期都去帮饭店。这样一年下来,除了我自己的开销能够自给自足外,还多少能给家里寄回去那么一点钱,哪怕只有几十块几百块。弟弟看着我如此为我们家奔波,他打心眼儿里也很感激。越是这样,他就越发奋读书。同时,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他也慢慢可以在假期出去打零工了。村子里上上下下的邻居都为我妈自豪,因为她生了两个特别聪明、还特别懂事的儿子。都说她幸福的日子在后头,而她走到哪里,邻居们对她都相当客气。
又过了两年之后,弟弟也没有辜负我和妈妈的期望,如愿考上大学。“老邓家那两个儿子实在是了不起,要是我家孩子像他俩那样,我是睡着了都要笑醒……”邻居们都这样说。而母亲每每听到这样的话,也无比自豪,觉得脸上特别有光。
我大学毕业后,在重庆一家国营企业上班。而弟弟后来大学毕业以后,则回到了黔江工作。再往后,我和他都成家了,那个曾经风雨飘摇差一点就走到尽头的家,终于迎来了艳阳。而母亲也觉得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从那以后,她也一个人留在了农村老家。本来我和弟弟都给她说到城里生活,但她终究没有同意。她说农村呆习惯了,城里的生活她不喜欢。
没办法,我、弟弟和母亲就三人各在一方。尽管我们为母亲买了电话,联系倒也算方便,但毕竟我们不在她身边,所以我们仨总是一年到头都要彼此牵挂着。平时我和弟弟工作都很忙,只有等到节假日才有机会聚在一起。开始是个把月一次,慢慢就变成了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才聚一次。再后来,就只有每年春节时,我和弟弟才能回家陪母亲了。然而即便如此,母亲也从未责怪过我和弟弟。记得每年春节时,便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特别是见到我和弟弟各自的儿子,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三
2005年9月12日,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身体一向很好的母亲,突然因为脑梗离开了我们。母亲离世的消息是邻居告诉我和弟弟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在房间里嚎啕大哭了很久。如果当初我和弟弟再坚持一下把她带在身边,也不至于连个送终的机会都没有。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这个事情,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甚至有时还会责怪弟弟,责怪他离老家那么近也不隔三差五回去看看母亲。要是经常回去,再怎么也多少知道母亲的身体情况,或许还不至于让母亲一个人就那么孤苦伶仃地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也许,这才是人间最大的伤痛。现在我仔细回忆起来,可能我和弟弟开始疏远,便源于为母亲治丧之时。按照农村老家的规矩,母亲墓地的选择还有出殡的日子,都要精挑细选的。用老祖宗的说法,就是要“不亏两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但由于弟弟离家近,加之兄弟俩一直以来都彼此信任和关心,我也没有作任何考虑,便让他一个人先开始张罗。
母亲的丧事,总的来说办得十分顺利,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在但治丧期间,我和弟弟,还有我的爱人和弟媳妇却在不经意间斗了几句嘴。大致是我们有点责怪他们不随时回家看看母亲,他们又责怪我们为什么只知道责怪他而自己却做不到。这一来二去,兄弟间没有啥,但两妯娌之间却谁也不肯原谅谁。
要说这事,也不是个大事儿。只要双方都加以自责,问题就可以圆满解决。但遗憾的是,在弟媳妇的影响下,弟弟开始对这场“纠纷”变得计较起来。而我这边,尽管我随时随地在对妻子进行说服并对其不好的想法及做法“严防死守”,但终究收效甚微。双方就这样先是互相僵持,再往后就是变本加厉。再到后来,我们的来往就慢慢开始减少,双方的矛盾也从最开始的“藏着掖着”到了后来的公开摊牌。
“哎,整整10年了,我们基本没有什么来往。可我一直深深自责,是我这个当哥的没有做好。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局面,留给我的,除了检讨,没有别的理由。”老邓说,一个小小的误会,竟然能把兄弟间几十年的手足之情给斩断,“我太不合格了,这哪里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如果弟弟愿意,我真的愿意立马给他道歉,并期待着余生再续当年手足之情!”
10年来,下了又下的雨,吹了又吹的风,淋湿了一次又一次大地,吹黄了一年又一年的草木。让人痛心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亲情也被淋湿和吹散。但值得欣慰的是,无论是我还是弟弟,两家人都健健康康,日子过得也还算幸福,“但还有4年我就50岁了,弟弟也48岁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已经和爱人商量好了,明天就去弟弟家真诚道歉、消除误解,愿6位亲人余生不再生疏,让亲情永远相随。”而当老邓在说这番话时,记者注意到,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后记
作为一个年近五旬的大男人,能为亲情的得失而潸然泪下,这是一种品格,实属难得;作为一个年近五旬的大男人,能将亲情之觞与我倾诉,这是一种信任,不胜感激。手足之情是纯天然的,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会保“纯度”。但即便如此,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学会珍惜,不要总是在失去以后想再拥有。衷心祝愿老邓和弟弟在各自继续为自己的人生不懈奋斗之时,跟在海绵里挤水一样挤出时间,去在意这一段“只有今生、没有来世”的手足之情。我们都相信,你们的父母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接下来的你们兄弟相处而倍感欣慰的……
(记者 王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