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学峰

晓露暗垂的草原。起早的我，在穿过一座座由落叶松木搭建的尖顶小屋，跨过一条条蜿蜒而去的小溪之后，终于，一幅撩人的山村美景呈现眼前：天山山脉在晨雾中伸展着绵延的支系，由近及远的草甸上盛开着各色小花，而恋花的蝴蝶们应该还在湿漉漉的梦乡酣睡着。唯有三二枝一簇的红柳、四五棵一丛的小白杨开始和一垅垅、一团团白絮似的雾在顾盼生情地互动。

我佩服这些见证过草原四季兴衰的玉树香草。它们，竟会在如此静谧的时光耐得住寂寞，不暴戾地跟风摇曳。我吁叹这些出现在《诗经》中如荇菜般的植物，在云雾的怀抱里一颦一笑、一呼一吸或清朗或朦胧，直惹得山腰的云雾，散而又聚，像善舞的羌女挥着她的翩翩长袖，又似博斯腾湖的涌浪，在时光的慢镜头下不知疲倦地诉说着悠悠历史。

站在这幅大自然的水墨画前，我第一次情真意切地感受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的意境。我喜欢眼前飘雪般的云雾，它们可任性地在一个抒情的早晨，俯瞰醒来的万物，领衔晨曲，或真性情地演绎一轮旭日初升时的壮丽和多情。一只雏鹰，也许从昨天的暗夜穿云破雾而来，用它勤奋的翅膀，用它迎接黎明的本能，以它特有的搏击力在大地的视野中逐渐成为云海中的一叶扁舟。此刻的云雾亦像一张铺开的、被人搓揉过的生宣，她以灵动的轻风为墨，在远山近壑间肆意挥洒。而画兴正浓时，还不忘把那只山鹰顺手置于画面的空旷处。

在前往布尔津的山路上，我看见车窗外的云雾竟像黄河之水从天而降，一条条盘山公路又似山舞银蛇、亦如分流而下的溪水和细流，只是不闻潺潺声而已。率性的阳光时不时冲破雾锁的屏障，突兀地把自己最亮丽的一束投射在山腰的坡地而形成一个具有视觉冲击力的金色小岛，让人身处五里雾中也能感受愉悦和希冀。其实，云雾的内心是柔软的：那年，它甘愿被前来协助取经的行者驾驭，一路风餐露宿、历尽艰辛而终成正果。雾有时也很要强，在季节的节点处，曾锁过千里长莽而连日不散。然而，诗人卡尔桑德堡是这样描述的：“雾来了，踮着猫的细步。它弓起腰蹲着，静静地俯视海港和城市，又再往前走。”可见云和雾的结合体，在任性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在天山借车轮漫步，在西海和云水对歌，路边风景总被吉祥的早雾晚云装饰。其实，你来或不来，云雾就在那里。她像一个千年神交的故知在默默为你等待。她能让你收敛放荡不羁的野性，让你在鞍马劳顿时俗尘顿消而心肺如洗。同时，她还让你在云合雾集的四野苍茫中，闻见红萼绿树和啁啾缠枝。在西域风光的一路追寻中，唯天山山巅的云海最壮观，她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如皑皑白雪叫人心驰神往，她因静谧而神秘、因神秘而敬畏。“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古人是写失意，而我求所得，一种蕴涵哲理的大美之景，一种对天赐之物阅读和倾听后的喜悦。

当年的纪晓岚面对西域望而不达的云海雾山有过如此感慨：“缥缈灵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头峰。”在新疆的连日仰山俯水间，我凭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见过云海之上的燃霞织锦，听过云里雾中的山瀑轰鸣，也耳濡目染过由岁月寄存在云雾深处的历史传奇和本土古老的民俗风情。不觉中，左宗棠的一首西域诗被行云流水中的一缕薄雾牵扯出来：“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这是左宗棠22岁时写就的《燕台杂感八首》中的其中一首。几十年后，终于经他之手实现了诗中呈现的平定新疆、实行军垦戍边的愿望而被后人誉为“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的奇人。

天际处飘飞的云雾如浩瀚草原的奔马，又像岁月长河的倒影。山坳处的各式毡房，似一朵朵盛开于瑶池的白莲，温馨而恬静。曾记否，共和国成立初期，十万大军一夜间化剑为犁，在艰苦卓绝的几十年间里硬生生地把这片荒芜的沙漠赤地，建成了一个又一个花园式的城市。今天，那些遍及天山南北一批又一批的援疆人，则被誉为前赴后继的新一代建设者。

西域——大美新疆，我穿越了你几千年，蓦然回首，群山苍茫、落日依旧，抹着霞光的云雾正擦肩而过。而风久吹不散的，却是一路激荡心中的民族和谐、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