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长春
学期伊始,应校方安排,我又接任了新班,虹锦成了我的学生。
第一天,我一如既往地提前几分钟进入教室,打开电脑和投影,收拾好讲台,整理好上课资料,静静地站在台上,一边打量学生,一边候课。学生们面对我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师,有的我行我素,有的谈笑风生,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满脸诧异。
紧挨讲台坐着的男孩,瘦脸长脖,皮肤白皙,头发略显凌乱,似乎营养不良。他张开双腿,一只脚在课桌下,另一只脚伸到课桌外的过道上,直挺挺的,不停地抖着晃着,右手摊在自己的课桌上,左手搭在后座的桌面上,模样俨然扭曲变形的“大”字。他时而笑笑,时而说说,时而哼哼,偶尔瞟瞟我,目中无人,狡黠而又挑逗。
凭直觉,我料他不是省油的灯,不觉祈愿起来:“未来路上,愿我们师生和谐相处,愿我于他的教导不会枉费。”
初来乍到,结合学科特征,我便要布置常规作业,旨在让学生们有学习意识,作业意识,学科意识。最初,或许是因为学生与我陌生的缘故,他们洗耳恭听。可是,当我嘴里刚蹦出“作文”两字,还没来得及提要求,教室顿时炸锅了,唉声叹气,此起彼伏。
逆反尤为强烈的,依旧是讲台旁那男生。他举起双手,拉直身子,大着嗓门:“唉!作文?好难呀!”上身迅速瘫倒在桌面上,脸贴课本,摆出“我晕”状。
从学生的表情和举动,我情不自禁想到,难道这就是学生学语文的“一怕周树人,二怕文言文,三怕写作文”吗?
目睹男孩的模样,淘气、放纵、滑稽、捣蛋,在我脑中闪现出来,不停地闪现,似乎要激起我的怒火。众目睽睽下,我是该板起面孔怒目圆睁狠狠批评他,以保师道尊严?还是该和颜悦色苦口婆心耐心教导他,以显和蔼可亲?
为了把控场面,我想起了“擒贼先擒王”。我注视着男孩,一声不吭;学生们注视着我,收住了脸上的嬉笑,正襟危坐。教室鸦雀无声,趁此机会,我讲了“不下水,永远不会游泳的道理”,讲了“吾日三省吾身”给人的启迪,规定了作文要求。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从课桌盒取出崭新的作业本,那男孩也不例外。
男孩漫不经心地拿起笔,翘起二郎腿,左手支撑着歪斜的脑袋,慢吞吞地在作业本封面书写起来。我扫视着教室,余光瞥着男孩书写。他一笔一笔地书写着,犹如摆火柴棍一般,东拼西凑,不是楷书,不是行书,更谈不上行草。“九年级的学生,书写如此,如何了得呀?”那歪歪斜斜的“虹”,我认出了;那像“锒”不是锒、似“银”不是银的字,我着实不认识。
怀着好奇心,我走到男孩桌旁,弯下腰,指着本子上的字,轻言细语地请教:“你叫什么名?这是什么字呀?”
男孩抬头看了看我,自豪起来,得意洋洋地念到:“锦!我叫虹锦。”
我仔细瞧了瞧那“锦”字,终于清楚我不认识的原因了。原来,孩子写的“巾”极其不规范,长竖写成了竖弯。
我万分庆幸。庆幸自己谨言慎行,没脱口而出“虹锒”或“虹银”,惹得孩子们笑话;庆幸自己没怒发冲冠妄加指责孩子,惹得学生们贻笑大方。
“虹锦,虹锦……”我咂摸起来。我的眼前涌出了彩虹,展开了锦缎,多么明亮,多么鲜艳,多么高贵。我不由拍手叫绝:“这名多好呀!孩子,不要辜负爸妈的殷切希望呀!”
我的话音刚落,男孩顿时腼腆起来,满脸通红,扭动身子,躲避着我的双眼,羞羞怯怯的。
一晃几天过去了,今天终于轮到写作了。我提醒孩子们写好今天的作文。没想到,虹锦依旧放纵:“唉!作文,好难呀!”一连念叨了很多遍。迫不得已,我瞪了虹锦几眼。他却视而不见,趁我不注意,依旧阴声怪气地念叨:“好难呀!好难呀!”
如此这般,我怎能纵容呢?
我慢吞吞地走到虹锦身旁,喜笑颜开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站起来。
虹锦站起来,羞愧地看了看周围同学,尴尬地注视着我,满脸茫然,不知我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我拿过虹锦的笔,合上虹锦的本子,轻言细语地说:“既然写作这么难,那我给你布置一件轻松的事情。”
虹锦注视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讲台上摆着两瓶书写墨水,每瓶不足百克。我随手抓起一瓶:“这个很轻,你就把它提着,用两根手指提着。”
虹锦更是诧异了,接过墨水,拿在手中,不知所措。
“好,你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瓶盖,手臂向前伸直,保持三十分钟,你就不用写作文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了我的要求,虹锦比划起来,若有所思起来。也许,他意识到了我是认真的,意识到完成那动作的艰难,更意识到那会让自己颜面扫地,便主动告饶了:“不,老师,我还是写作文吧!”
“这就对了,搬砖不是容易的事情呀!软手难举二两!”我意味深长地说道,“孩子,莫拿懈怠赌未来呀!”
望着虹锦,我想到了“亡羊补牢”。望着虹锦,我眼前再次架起了七色彩虹,展开了绚丽之锦。望着虹锦,我默默祈愿:“为师愿你如绚丽的七彩锦缎,愿你前程似锦,不辜负关心你的每一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