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武进

立秋过后，南方渐凉。打电话到问候还在老家的父亲。他说，家里闷热，可人却不能闲下来，地里的作物成熟了：绿豆要摘了，花生要挖了……再过半个月，水稻可以收割了……过些时日，菜园里要种萝卜、茼蒿、芫荽了……父亲说那些话时，语速缓慢，断断续续，语气中流露着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我理解父亲的心境。秋天来了，母亲永远地走了。他们俩十多岁相识，一起共同生活了近五十年。那些年里，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他们一起经历，一起应对，一起感受，彼此相互依扶，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现在，母亲因病医治无效走了。父亲万般不舍，甚至如小孩一样六神无主，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个陪伴他半辈子的人离他而去了。

母亲头七过后，我陪父亲散步，让他散散心。走出家门，走近庄稼地，带给父亲的都是伤感。地里的绿豆荚变黑了，成熟了，父亲说那是你母亲种的，现在可以摘了，原来是我和她一起来摘的，现在……路边的玉米地里，玉米粒变成金黄色，变硬了，该瓣了，去年是你母亲和我一起瓣的，收了好几百斤，现在……那是你母亲种下的高梁，现在可以砍下来做扫帚，我不想砍了……

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父亲，因为我也在悲伤中。我站在秋天的庄稼地里，那些与母亲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我止不住泪流满面。家里有十多亩稻田，年少时我常常与父母收割稻谷。早上，趁着凉爽我们在金黄的稻田里挥舞镰刀。当稻禾倒下在身后排成数行后，母亲擦掉头上的汗水，急急忙忙回家为我们准备早饭去了。现在，变成机械收割时，母亲却不在了。

这个季节，花生该收获了。父亲说，花生刚结果时，你母亲躺在病床上，叮嘱我要给花生施肥浇水，让花生颗粒饱满，多榨些花生油送给你们。我心在流泪，拿起钉耙顺着花生藤挖下去，稍一用力，整株花生连根而起，花生丰满结实，正是母亲期望的那样。我仿佛看到她跟往年一样，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摘花生，把厚实饱满的挑出来，做水煮花生给我们吃。

只是，我再也见不到母亲在葡萄架下摘花生了，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水煮花生了，再也尝不到母亲送给我们的花生油了。菜园里，有母亲翻过的田畦。南边的那块地，她准备种下蒜头，过年时我们回家可以吃到纯正的农家大蒜炒腊肉;东边的那块地，她要栽红菜苔的，菜苔炒腊肉是她的拿手好菜，是我们的最爱;芫荽是一定会种的，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那可是最美的佳肴……

这些成为记忆了，只能怀念。院子里有些果树。葡萄树是母亲栽下的，夏日里，她追水施肥，修枝整叶，蔬花蔬果……直到成串的“龙眼”被风雨拍打饱满，被阳光酝酿透彻，她才放手。柿子树是她栽下的，每年柿子多得压弯枝头。在家时，母亲最喜欢看我们吃葡萄，摘柿子……她说：树上多着呢，你们慢慢吃，吃多点，然后再带些回去。

光阴，每垂下一次累累甘甜，秋就款款而来。只是，死亡很近，它不会在意你的想法，只会自顾自地带走它想带走的人。秋天来了，母亲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秋天，母亲最钟爱的季节，她辛辛苦苦种下的那些作物成熟了，水稻、玉米、黄豆、绿豆、红薯……那些她侍弄了一辈子的作物都丰收了，她却永远地走了，将爱与思念留在人间，让我们温暖地活着，认真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