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万英

　　2012年11月30日上午，第四节课还没上，先生打来电话说，县医院打来电话，公公快不行了，赶紧走!我给学校请了假，跑步到校门口，坐上去石柱县城的车。

　　一路上，公公和我们一起生活的片段历历在目，如放电影般在眼前穿梭……

　　1993年5月1日我们结婚那天，公公拄着竹棍，颤颤巍巍第一次来到我们家。婆婆在1992年冬天去世，公公一直处于悲痛之中，身体很虚弱。我们那时还住在西沱古镇云梯街30平方米的危房里。房子很小，一家人却温馨快乐。

　　1995年一个炎炎夏日，我沿着小路一溜小跑回家，推开门，见公公用花篮背篼背着七个月大的孙子，正在阳台的简易厨房里炒菜，脖子上搭着一根白色毛巾，汗流浃背。我心中虽然觉得温暖，却很着急。一方面心疼公公辛苦，一方面担心儿子可能从花篮背篼里跳出来掉进锅里。我赶紧把儿子接过来……

　　1995年一个严寒的冬天，公公用布背带背着一岁大的儿子，拄着竹棍，沿着崎岖的小路，晃晃悠悠，爬到学校送儿子来喂奶;然后又蹒跚地背着儿子回去。一路上，不停地教着儿子：“这是花儿，这是草，这是树……”

　　炎炎夏日，讨厌的蚊子四处飞舞。我们正沉浸在好看的电视剧中，公公却点好了蚊香，悄悄放在我们身边，放到我们的寝室。

　　冬天寒冷的早晨，我们还在温暖的被窝里沉睡，公公早起来发好蜂窝煤炉子。晚上，我们正围着蜂窝煤炉子看电视，公公已烧好开水灌好暖水壶，用毛巾包住暖水壶，悄悄放到我们床上用被子盖好;当我们沉浸在欢乐的电视中，公公已烧好了热水，叫我们洗脸洗脚。

　　公公还教我做玫瑰糖。他说玫瑰有两种，一种是观赏玫瑰，不能吃;另一种是食用玫瑰，可以用来做玫瑰糖。我从很远的地方找来食用玫瑰苗，和公公一起栽培。从此我们每年都会做一大罐子玫瑰糖。用它包汤圆，香甜软糯，十分诱人;用它冲泡开水，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如今，物是人非，玫瑰糖还在，公公却走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

　　赶到县医院已是中午。公公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病床上，痛苦而吃力地呼吸着，心跳每分钟达到了179-230次，呼吸每分钟却只有76-83次。公公看到我们，努力地微笑了一下。我一手握着公公冰凉的手，一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部。慢慢的，公公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好了很多。公公示意我他要喝水，我用纸杯倒了一杯温水，在里面放上吸管，公公吃力的喝了一口。

　　晚上六点，我们又进去看望老人家，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医生说，他的双肺已经不能工作了，现在呼吸完全靠肚皮。

　　握着公公冰冷的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好无助!一会，公公示意我拉他起来。他俯身前倾，压住肚子。公公表情非常痛苦，却强力忍着，没发出一句呻吟，与隔壁床上一个老人因疼痛而大声喊叫形成鲜明对比。公公又示意我他要侧身，说要解大手，我们赶紧扶他侧身。我把手靠在床沿，让公公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他无力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仿佛觉得是儿子婴儿的时候。我多想唱着《摇篮曲》，像哄儿子一样哄他安然入睡……泪水悄然滑落，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让公公发现我的伤心。

　　12月1日早上七点，先生买来一杯豆浆，公公竟伸手来抓，他一口气喝完了三分之二。中午，老人家要吃抄手，我们端来一碗，他吃了两个。当时我们还暗自高兴，以为他至少能拖个十天半月，哪知这竟是回光返照。下午六点，我们再次来到病床前，公公很平静，呆了一会，催我们离开。

　　晚上十点，我们又来到病床前，公公呼吸更加急促，表情更加痛苦。我紧紧握住公公冰冷的手，想给他力量，给他安慰。医生说，老人的肾脏已经完全衰竭，不能排尿了，膀胱里没有一滴尿液，腹腔里也没有!他们用尽了所有能想的办法，却一点用也没有。输进去的一千多毫升液体，全部循环到血液里了!公公非常痛苦，用手指着腹部，说不能排尿，涨得难受。他一会斜靠在被子上，一会又示意我们拉他起来，压住腹部……

　　此时此刻，我知道公公最想念的是他远在北京的孙子。每次我握着他冰冷的手，他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以前我们去看望他，他都会问及孙子的情况，唯独这最后三天，他自始至终，只字未提。

　　2012年12月2日凌晨一点五十五分，86岁的公公带着对人间的无限眷恋，带着对儿孙的不舍，离开了我们。

　　先生和大哥伤心地给公公抹汗、穿衣，我在旁边打着下手。从小看到花圈、棺材、坟茔都很害怕的我，现在却一点也不害怕。我平静地给公公穿袜子、穿鞋，扯平他的衣服……

　　我十分敬重的公公老大人，您那高尚的品格，坚毅的性格，给我们树起了一座丰碑。我们会记着您，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