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曼有约】念亲恩

  倾诉人物:杜若(化名)

  倾诉时间:2019年3月

  又逢清明祭奠时,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愿我们都有岁月可回首。

  念亲恩,悲伤逆流成河。

  (一)

  昨夜,梦见母亲。

  她坐在外婆那张老式木床边,双腿在床沿晃荡,短发黑而亮,脸上漾着年轻而欢快的笑容。

  我缩在一个角落,看她和她的兄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突然进来一个穿红衣服、长相怪怪的男子,我有些害怕问母亲:这是谁啊?

  母亲坐在床沿上,闲散地笑着说:是谁啊?

  梦突然醒了,她没有告诉我那是谁。

  早上急匆匆起床,心里还有着与母亲相见的高兴。细麻麻的晨雨中,我回想着梦中她那轻松而美丽的笑容,在另一个世界她应该是和丈夫、父母、兄妹团聚了吧?

  细雨中,突然眼泪就出来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一直困于张牙舞爪的生活,父亲的病、经济的窘迫等,让她总是笑容带着忧郁、眼神含着忧伤。她那简单、快乐的笑容,只能在梦中见到。

  那晚吃饭中途,有人说老人走后,三、四年都缓不过来,瞬间被这句话戳中泪点,整晚郁郁寡欢。

  入睡前又想起那晚的梦,梦里的我又快乐又忧伤,心里充满了孩子见到妈妈的喜悦,同时又包含着成人明晰的怅然。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无法像孩提时一样依偎她、触摸她。

  她是遥远与飘渺的,我们与她,要再见真的只能在梦里。想到这些,眼泪止不住又下来了。

  已近清明,想着安葬母亲的那个半山腰,3月的夜晚,山风一定冷风刺骨,心里有着被撕裂的钝痛。我的一生,自她而来,此际她已不在,一些东西被抽离。

  老屋门前那棵老树与她房间里的那台老式缝纫机,与她一样,都是我生命的起点,又仿佛我生命的参照物。它们与母亲一起老去,与我一起成长,靠着它们,还可以循迹那些温暖的旧时光。

  透过时间的年轮,我仿佛看见母亲的缝纫机依然摆在门边,她坐在那台老式缝纫机前,神色安详地踩着机子。童年的我在外疯玩累了,就搬个小木凳,坐在机子跟前,一抬头可以看见她,在那断续的机子声里,睡意袭来,安心睡去。

  那踢踢踏踏地机子声音就像伴我成长的音乐,已植入我生命某处。

  成年后的我,每每遇到那些难以逾越的坎时,就想如幼时一样倚在机子边,听着那踢踏的声音、看着母亲温婉的面容,那颗焦躁的心才能被安抚。缝纫机上的针线盒子、木尺子,仿佛她一样,无一不传递着包容、耐心、温柔。

  今天,那台供养我们四个孩子读书、成家的缝纫机犹在,母亲却不在了。

  透过那些木窗棱格,我仿佛又听见在老屋的夜晚里,她用细而清脆的嗓音,一次一次地催促少年的我们灭灯睡觉。

  80年代的我们,资源匮乏,能有一本书,哪怕是就着油灯也想一气读完。她督促我们学习,笃信知识能改变生活,起早贪黑地劳作,供子女接受教育。但她不太愿意我们看小说,待她喊声太急,只好熄灯,少年的我全无睡意,看着木屋顶的亮瓦,心还在小说里。从亮瓦倾泻下来的旧时月光,承载了多少天马行空的思绪。她其实不明白,她给我们的是做人最质朴的底子,而书本给予了我们充沛的精神世界、完整而健全的三观。

  可是,待成年后,又去哪里找那么一个催促你及时睡觉的人?

  父亲去世那天,病房内一片哭声,我看见她默然地坐在门口。她连悲伤都不敢太过陷入,因为还有四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待她供养。她的一生像烈日下负重前行的马,喘息着,不能停步。

  幼时的我,懵懂愚昧,对生命的到来与逝去都缺乏足够地理解。甚至在父亲去世那天还在欢天喜地地玩跳绳,虽然成年后我为此自责不已。

  她怜我幼年丧父、资质愚钝,遇人不淑,就如每对父母一样,对那个弱一些的孩子,更偏爱一些。

  我喜欢吃桃子,她每次赶集都会在那仅有的生活费里抠出一点给我买,然后看我欢天喜地吃完。我喜欢那个小巧而精致的碗,她也在日后买来做我的专用碗。那一年我装修第一套房子,她看着我空旷的房间,拿出好不容易存起来的私房钱给我,要我去添置家具。

  现在,我去哪里找一个比她更爱我的人?

  (二)

  待我们都成人,欲报三春晖,母亲却未能全部接受我们的报答,她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

  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时,我与往常一样,以为这一次就像以前每一次,病魔会被她顽强的生命力打退,等她睡醒后,就会听见她叫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老屋一进一出,一物一件,我习惯性地要去洗、擦。有人提醒我,不要急着去做,因为可能用不上了。

  一下子就崩溃,心如刀绞。想起她一生孤苦,自小缺乏母亲的怀抱;成年后,又一生操劳,不禁再次泪沾襟。

  那一晚,她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油尽灯枯,而我们围站在床边的每一个人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渐行渐远。

  那一晚的天空飘着雪花,快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她走的那一刻,心神俱空。

  自此,人生已没有来路,只剩归途。

  几天后,看见凤凰weekly的一篇推文里说:“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想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一定通过一些连结,跟你好好道别过。”

  这让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我再次泪目。我想起一件事,就在她走的那天晚上,儿子“昆虫”说:“梦见一间屋子,屋子有很多窗户,从窗户上射进来一道蓝光,光里面有一个穿着黑色或者深蓝色的旧式衣服、戴着旧式帽子的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但我看不清他的脸。”母亲走后,换上的老衣就是那种阴丹蓝的旧式服装和帽子。我相信母亲是去看望远在他乡的外孙了。所有孩子中,就“昆虫”因为大雪封路,未能赶回来。

  我也相信那些天,母亲的灵魂在游走中,一定在她住了一生的老宅、老树周边,清扫这里,抚摸那里,此时的她,病痛消失,腿脚利索。

  也许在我打扫她那间屋子的时候、整理她衣物的时候,生平最爱干净的她就在我身边看着。而我触摸着她那台老式缝纫机,总会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房间里的床扔了,衣服烧了,那些杂乱而琐碎的小物件扔了,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墙上的木相框还留着她的痕迹,相框里有我7岁时候的全家福、有母亲年轻时候仅有的几张照片。

  (三)

  我又梦见母亲,唯有梦里能解相思之苦。

  梦里我拿着扫帚,泥巴地怎么也扫不干净,她照例在一边轻言细语地说:你要往一边归拢渣子啊。

  那是7岁左右的时候,我扎着马尾巴,不耐烦地舞动着扫帚,嘟哝着:天天扫、天天扫。母亲觉得好笑:那还天天吃饭呢。

  家里四个孩子,似乎总在硝烟中,每天总有一个因为斗嘴失败而生气,在木屋里冲来冲去,木地板砰砰砰地替那个输了的表达着情绪。我们的吵闹通常以谁气急了说脏话作为战事结果,谁说谁输。她听见后总会严肃地责备:不许说脏话。

  雨天,木屋漏雨,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搬出家里的各种盆接雨水。读初中时我开始住读,每到雨天,我就会忧郁地想着母亲一个人在漏雨的房子里是多么地凄凉。

  忆起从前,她年纪越大越像小孩,每次我们走,都会依恋地问我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时,她已经记不清年岁、时间,只是盼着我们回去陪她,就像我们小时候盼着她回家一样。

  她甚至记不清我们的名字,她只知道她有四个孩子,三个在外面,每次少回去一个,她都会问:还有一个呢?

  她老年时,常常抚着那棵苦楝子老树,似乎在与老朋友对话一样,目光爱惜,神色温和。她拄着拐杖,看看老树的根部,再仰头看看老树的顶部,50多年来,她看着它从一棵幼苗,长成需要两人环抱的大树。

  那个时候,她一定感慨无比,因为它比父亲陪伴她的时间更长,比子女更加了解她的辛酸与甜蜜。

  她走后,我们都梦见过她,但有一个场景总被重复:那就是她与她的父兄、亲娘、丈夫、姐妹在一起。

  我宁愿相信,确实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她就在彼端,心无旁骛地生活着,不再有负累,不再有病痛。

  念亲恩,悲伤逆流成河。

  清泪尽,纸灰起。

  (通讯员 杨雪晴 记者 易嫚)

编辑:陈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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