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会
一个光线暗淡的夜晚,一段斜坡,鞋底一颗小小的滚圆石子,“成就”了我的那一次摔跤。那一刻,一丝一毫的动弹都会让我忘记适度的斯文和优雅而声嘶力竭的喊叫,唯有120救护车才有能力将我“移动”。拍片报告显示: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
疼痛,是那个夜晚行走最权威的调节器,它将“度日如年”在我面前不由分说地篡改成了“度分如年”。
从摔倒到身体各项指标的检测使“度分如年”滞留了两天多时间。
进手术室时,一双温暖而有力量的大手紧紧地攥着我,这是丈夫的手。生命的“无常”让他松开时有了片刻的迟疑。
手术台上,医生叫我摆放出正确的姿势和“角度”,以便注射“半麻”药剂。
“不能再打‘全麻’了,再打你就要成傻瓜了。”医生郑重地告诉我。六年时间动了三次大手术,之前都是“全麻”,医生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努力地配合,但疼痛使我难以摆放出医生要的“角度”。
“还是‘全麻’吧,没办法。”
医生在我耳畔轻声说:“你很快就会睡着了。”接着,天旋地转——昏迷——不省人事,任由医生 “宰割”。
醒来时,耳边是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清脆音乐。医生很高兴地跑过来:“你醒了!”我问:“手术做了吗?”“做了。”“怎么这么快?你们几分钟就把我的手术做好了?”我质问。“做了将近六个小时,才几分钟?”医生反驳。我这才明白,我感觉到的几分钟已经是六个小时——360分——21600秒,这是我生命中时间走得最快的时候。
从手术室到病房有一段距离,我听着推我的工作人员和丈夫聊天。
“她比医生预估的苏醒时间慢了半个多小时,大家好紧张。”
“全麻病人没有醒过来是很危险的。”
“是啊,身体的个体差异,有很多意外会发生,有的睡过去就不再醒来,有的醒过来但却不会说话了,有的站不起来了,瘫了。”
“所以说啊,麻醉师是在刀尖上行走的职业。”他们聊得起劲,不料每一句都扎着我的心,我一阵后怕。
手术之后的日子照样是“度分如年”,身体被这样那样的管子“全副武装”,日常生活的每一样都变得“寸步难行”。最为难受的是换药,那冰冷刺骨的药棉在缝合的伤口上嘶嘶地划来划去,虽然央求护士拿出十万分的温柔和体贴,虽然时间不过就三五分钟,但几乎要耗尽人的半生心力来对付它给的紧张和毫不含糊的疼痛。手术后的第十天,终于甜甜的睡了一会觉,感觉睡了好几个小时,一看时间不过是25分钟……那段“最快”和“最慢”的时光于我的人生是一次刻骨铭心的苦旅。
一年以后,主治医生在微信上对我进行了回访:
问:记忆力还好吧,手术后大脑反应有影响吗?
答:记忆力很好,大脑反应感觉比以前还好些了。
问:腿力恢复了吗?感觉与以前相比怎样?
答:腿力恢复了,感觉脚比以前更轻盈、更有力了。
问:精神状态与以前相比怎样?
答:精神状态感觉比以前更旺盛了,生命之花每天都想怒放。
回答完毕我用了三个笑脸表情。医生打过来三个???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没解释什么,却怪怪地将一首泰戈尔的诗发了过去:“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我对医生说,你读懂了这首诗,就读懂了手术后的我——一个经历过世上“最快”和“最慢”时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