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奶奶过世后，独留一只红木箱。爷爷将它珍藏在三门橱里，过年过节就用抹布仔细擦拭。说到木箱的来历，还有一段感人的情缘佳话呢!

　　爷爷以前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常用扁担挑着麻绳兜着的杂货——都是些拨浪鼓、麦芽糖、糖葫芦、女人的发夹等日常用品。边走，边吆喝。有时，他也会做大买卖，曾穿着草鞋走过几次上海。每次见完世面回来，爷爷总是脚底生风，口中的吆喝也高昂悠扬起来。

　　爷爷白净瘦高，眼睛有神鼻梁挺，家境虽寒，但浑身收拾得清爽。在一个四月芳菲的午后，卸下担子的爷爷邂逅了奶奶。据说是缘分，奶奶平时不出门，巧在那天想续几根漂亮的丝线，就遇上了爷爷。都是青春年华，奶奶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眼前的货郎。风拂云走，花落无声，爷爷站在桃花树下轻笑。那一刻，奶奶就爱上了他。

　　奶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父亲可是小有名气的秀才，后改做商人，手上有一爿店。可以想象两人的结合有多难。好在爷爷聪明勤奋，立刻学做木匠。在师傅的指导下，他废寝忘食地钻研，终于亲手打制了一只红木箱。木箱锃亮精致，尺寸适中，用料讲究。正面有铜把手，两侧也有侧把手，四角还包着铜叶。爷爷说，这是他送给奶奶的，以后可以靠手艺养活一家人。

　　最终，外曾祖父同意了这桩婚事，用厚重的嫁妆将奶奶嫁了出去。

　　那天，阳光如瀑，倾洒堆叠在四周，奶奶和爷爷乐成了一朵并蒂花。婚后，爷爷继续做手艺，奶奶做女红、家务，没几年就添了四个儿女。小娃娃们都要穿衣吃饭，稍大些还要上学。那时的外曾祖父已开始走下坡路了，染上赌瘾，不仅典当了店，还将奶奶的嫁妆要了去。

　　幸好那只红木箱留了下来。因奶奶出嫁前在里面放了些救急的珍藏，更因这是爷爷送的第一份礼物。它成了家中最珍贵的物品，也让全家人在艰苦的日子里生出希望来。

　　我父亲排行老三，最聪明调皮。三岁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城里有户人家托人想要父亲做继子。奶奶不肯，爷爷咬牙答应了。父亲被接走时，奶奶偷偷从木箱里摸出一枚银元，紧攥在父亲手里，说留个念想。

　　后来，兜兜转转，父亲又回来了。为了供儿女们吃穿念书，奶奶把木箱里值钱的东西都用光了。但箱子也没空着，把大伯父亲小姑的奖状和看的书放在里面。逢到三伏天，还搬出来曝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木箱周围添了三门橱、五斗柜，木箱也从两间茅草屋搬到了瓦屋。

　　大伯父亲陆续成家后，爷爷奶奶过起了二人生活，红木箱自然被搬进了靠近一片水杉林和桃树的小院子。每到春暖花开，爷爷总习惯在午后吸着烟，用烟杆轻敲木箱，跟奶奶说当年的缘分。惹得满脸皱纹的奶奶斜眼戏谑道，要是嫁给别人，她怎么也不会将这木箱当宝贝疙瘩。

　　历经多年，红木箱依然完好。奶奶一直都定期细心擦拭，就像护着沉淀在岁月里的珍宝。她七十二岁时患上了癌症，做手术、化疗后，头发落光，人也消瘦憔悴，就像秋天的树叶。爷爷心疼极了，每日寸步不离，悉心陪伴。奶奶离世的前几天，让爷爷将木箱搬在床头，好让她日日看着，摸着。两人细声呢喃，似乎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如果木箱有记忆，那里边一定存着爷爷和奶奶的一生情。如果时光搁浅，他们一定是坐在阳光下，诉说着甜蜜的往事。真是赤色木箱韵味远,真情岁月存芳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