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艳

    街边走过的男孩子，看上去二十来岁，高高的个子从头到脚一身阿迪达斯。其实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身材和衣着，而是他手上捧着的鲜花。那束鲜花显然经过细致地包装，数十朵红玫瑰被白色的满天星包围。玫瑰呈塔型排列，外围用了透明的碎花包装纸，再系上红色的蝴蝶结丝带。他走路的时候，衣角带起风，风带起蝴蝶结的丝带轻轻飞舞。他快步朝前走着，偶尔低头看花，那神情好像在跟花中的一张人脸对视。

    “你猜他是去做什么的?”朋友问我。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阳光男孩。

    “给喜欢的女孩子送花去。”我不假思索地说。

    “这么肯定?万一人家吃的是鲜花配送这碗饭呢?”

    “也许吧，但从他的表情我更相信他是去给女孩子送花的。”

    给女孩子送花与职业送花有什么区别吗?当然有。前者只是偶然为之，也许此生只送这么一次，他送花的目的，只为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把特定的花送给某一特定的人。后者每天送花，整天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无论天气如何，心情如何，身体如何，他必须风雨无阻，在客户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把指定的花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你有没有注意到，生活中的人们，凡是在他手持鲜花行走的时刻，都是他生命中轻松、愉快、释然的时刻。

    我曾无数次参加过亲人、朋友的婚礼。每一次，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酒席的丰盛，场面的热烈，而是漂亮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花束穿过人潮的时刻。那时候，新娘就像一朵开得恰到好处的玫瑰，羞答答地依偎在他心爱的人身旁，一只手挽着爱人的胳膊，一只手捧着红色的花束。她的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就像花朵释放出自然而然的芳香，无需掩饰无法节制也没有半点矫情。只有一颗心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才会绽放那样香甜的笑容。

    许多年前，在午夜的酒吧，我也曾见到这样一幕。独坐酒吧的女子，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支烟，一瓶酒。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烛光照不亮她始终低沉的脸。等到音乐低下来，人声小下来，我要走的时候，她也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时候，我才看见她满脸泪痕。一位服务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朵花，低声地说：“有位先生让我把它送给你!”那女子接过花，用刀一样的眼神看花良久，才确认了花在手中的真实存在。什么也没有说，她走出酒吧。

    我跟在她身后，一直走一直走，沿着城市的河岸。她不看两岸越来越零星的灯火，也不看午夜的水面怎一个寂寥。她只是时而停下脚步，把那朵花举到眼睛以上，以望星星的姿势仔细审视;时而又把花放到鼻尖上，闭了眼睛用很深的呼吸去闻花，像要把它吸进肺里。后来，她把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狠狠扔掉，接着又点燃一支猛吸两口扔掉，接着第三支第四支，直到把一盒烟扔完。她站在河堤上，手把栏杆痛哭流涕，直到很久以后平静下来，她停止哽咽收回情绪。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扔掉手中那朵花，当她走回车水马龙的大街，她的左手仍然紧握着那朵花。

    花，这无骨之物，不会说话不懂赞美不懂安慰，到底有怎样的魔力，能让痛哭的人擦干泪痕，让哭泣的人重拾平静，让平静的人找到快乐，让快乐的人体味愉悦，又让愉悦的人更上一层楼，感悟到平凡生活中宁静的幸福。

    其实并非花有魔力，只不过是当一个人手持鲜花的时候，他的手中就放下了其他的事物。这些事物可能有形，如柴米油盐、烟酒水茶;可能无形，如成功失败、悲欢离合。这一切有形和无形都很沉重，唯有鲜花很轻。

    所以，亲爱的，我唯愿你一生手持鲜花。

    所以，亲爱的，我们只有放下了其他，才能腾出手来持有鲜花。

    所以，亲爱的，我们手中不必时时有花，只要心中有花，就是时刻手持鲜花的人。